民间故事胆小鬼
大清末年,深秋的一天,下了一夜冷雨,一大早,药女丁香就进山采药了。
雨后的凉风一吹遍体生寒,丁香忍不住打了个哆嗦,前面恰好有座破庙,丁香心想正好进去烤烤火。谁知一跨进破败的庙门她就惊呆了,庙内有一个浑身血污、昏迷不醒的男人!
片刻的惊慌过后,丁香大着胆子走上前,细看之下不禁倒抽一口凉气,原來男子的右臂被齐刷刷砍断了,只用破布包着,鲜血早已渗透出来。再一看男子鼻息沉重,脸色通红,壮着胆一摸他的额头,烫得吓人,显然这是男子伤后受了一夜凉雨所致。
虽说男女授受不亲,但不施救,男子必死无疑,丁香毫不犹豫地弯腰背起男子,一步一步往山下走去。
丁香虽是个女儿身,但山里女子自小都上山劳作,加之常年攀山越岭采药,所以力气倒也不小。可男子身材高大,背着他就如同背着一座小山,加之雨后山石湿滑,这一路上丁香不知摔了多少跤,腰疼得像要折断一样,好几次累得都爬不起来了,真想一狠心放弃算了,但转瞬之间又咬牙站了起来———决不能见死不救。当丁香用尽最后的力气背着男子艰难地踏进郎中家门时,两个人一齐滚倒在地,郎中差点吓死过去。
男子在鬼门关转了一大圈,终于悠悠醒了过来,一醒来便挣扎着要谢郎中,郎中一指在一旁递水送药的丁香,说:“要谢就谢药女丁香,她才是你的救命恩人。”
时间飞快,在郎中的精心照顾下,男子渐渐康复了,自称名叫石上流,从外乡流落至此。从此,他就在破庙中住了下来,跟丁香一样,靠种田采药维持生计,那模样活脱脱一个土生土长的本地农夫。村民们见他忠厚老实,有心撮合他和丁香结成一对。丁香嫁过人,成亲不到两年男人就病死了,也没留下一男半女,一个人靠采药过日子,虽然粗通些医术,也着实不容易。对这门亲事,丁香倒也没啥意见,但她很快惊讶地发现,石上流虽说生得高大英俊,却是个不折不扣的胆小鬼!
原来村内另有人看上了丁香,只是丁香嫌那人是个游手好闲的二流子,一直不肯答应。二流子正一腔怒气没处发,忽见丁香瞧上了外地人,顿时火从心头起,便找了个茬儿前来挑衅。
石上流一见二流子跃跃欲试的样子吓得脸都白了,连连后退,二流子步步紧逼,到最后大打出手,直打得石上流口鼻流血,满地翻滚,却不敢还击一下。
众人看在眼里不禁连连摇头,原来这家伙是个中看不中用的银样镴枪头啊。幸好这时丁香赶来了,在她的拼死保护下,二流子只得悻悻收了手,石上流这才逃过一劫。
或许石上流仅剩一只胳膊打不过二流子,又是个外地人,所以才不敢还手吧?丁香这么安慰着自己,但不久后发生的另一件事让丁香失望透顶。那次丁香采药时不小心被锋利的山石划破了胳膊,这本不算多大的事,丁香自个儿毫不在意,不想石上流见了却大叫起来,一边叫还一边死死捂着眼,看都不敢看丁香的伤口,直到丁香包扎以后,他依旧满眼的恐惧。
丁香一时间陷入极度的矛盾中。说实话,石上流为人挺不错的,勤劳善良,沉默寡言,跟这样的男人过日子心里踏实,但他却如此胆小,传出去还不羞死个人?他够格做一家的顶梁柱吗?
就在丁香左右为难之际,一件突如其来的事儿改变了她和全村人的看法。
那天赶大集,全村男女老少几乎都来到了镇上,丁香和石上流也来了,大伙儿正挑选着各自需要的货物,前面却像开了锅一样呼叫起来。
大伙儿惊慌失措地抬头一看,不好,一匹马受惊了,正冲撞过来,所到之处人群像被撕开一样往两边分开,唯恐避之不及。突然,所有人都尖叫起来,原来路中央傻愣愣站着一个小女孩,显然是被吓呆了,竟然一动不动地站着,小脸儿雪白。
马蹄声中,眼看一场惨祸无法避免,就在这时,从人群中闪电般冲出一个人,他的速度之快让人难以想象,以至于他破旧的衣衫都随风激荡起来。说时迟那时快,那人扑过去一把抱住奔马的脖子,嘴里发出一声晴天霹雳一般的暴喝,单臂一较劲,脚下使了个绊子,“扑通”一声响,那惊马竟被他硬生生掼倒,直砸得地面尘土飞扬,近在咫尺的小女孩却毫发无损。
那人就这么死死压着马,马拼命刨地,口中嘶叫着喷着沫子,却半步也动不了。过了一会儿,马渐渐平息下来了,那人才站起身来,众人回过神来,山呼海啸般大叫一声:“好!”
丁香没叫,她同那小女孩一样早就呆住了,因为单臂掼倒惊马的人竟是胆小鬼———石上流。
丁香咬着嘴唇走上前,眼睛直勾勾盯着石上流,问道:“你为什么深藏不露?你到底是谁?”
谁知石上流一脸的茫然,说:“丁香,你在说什么啊?”
丁香生气了,一指那安静下来的马匹,说:“你用一只胳膊就能掼倒惊马,力气大得吓死人,可平时却装得像个可怜虫,到底是为什么?”
再看石上流,好像大梦初醒一样脸色大变,惊慌地连连摇头,说:“我掼倒惊马了吗?不,那不是我,真的不是我,天呐,我到底是谁……”
石上流惊叫起来,一眨眼的工夫跑没影了,速度像刚才那匹惊马一样快。
当丁香在破庙里找到石上流的时候,他依旧蜷在墙角簌簌发抖,眸子里满是惊恐,那样子绝不是装出来的。
更使丁香哭笑不得的是,石上流紧接着就病倒了,上回的病是胳膊被人砍后又淋了冷雨,这回却是受了惊吓,一时欲癫欲狂,浑身发抖。
丁香火速进了城,因为郎中说石上流需要服用静心安神的药。在经过药铺旁一家茶馆时,丁香忍不住放慢了脚步,竖起了耳朵,原来茶馆里有位说书人正在说书,丁香最爱的就是听书。
这回说书人说的是大侠草上飞的故事,草上飞扶贫济困,除暴安良,名头人尽皆知,一直以来都是丁香心目中的英雄,所以丁香听得如痴如醉,可她听着听着却皱起了眉头,原来不久之前草上飞消失了。
只听得那说书人抑扬顿挫地说道;“这草上飞虽说是位侠客,但也是人,且正值年少,岂有不爱美人之理,这么着他爱上了一个叫一点红的美人儿,两人一时间情意缠绵,半分半秒也分拆不开……”
丁香听着听着,不知怎的,心里竟然酸溜溜的,那说书人又说:“俗话说,丹顶鹤上红,黄蜂尾上针,两样皆不毒,最毒妇人心。各位,你们只知道那一点红是个美人,哪知道她根本不是什么良家女子,而是大盗空空盗的女人,是专门来勾草上飞的魂。那空空盗是什么人?他是个无恶不作眠花宿柳的江洋大盗,官府一直缉他不得,草上飞看不下去了,苦苦追踪要缉拿他归案,有好几次险些就追着他了。这么着空空盗终于急了,让一点红亲自出马,英雄难过美人关,草上飞一时不慎,终于着了她的道……”
丁香心里“啊”了一声,脚步半分也挪不动,继续听那说书人往下说:“那天一点红在酒内下了迷药,当草上飞知道大事不好时已经迟了,药性已经发作,好个大侠,他知道空空盗马上就会现身,那时再无脱身的可能,于是使尽最后力气一刀杀死一点红,自个儿踉踉跄跄地跑了,从此以后江湖上就再无他的消息。有人说他已和空空盗同归于尽,还有人说他依旧活着,还在穷追不舍地缉拿空空盗。各位听官,要知下文如何……”
随着说书人手中惊堂木“啪”的一响,丁香猛地回过神来,该回去了,石上流还等着药哩。日子如山中桃花,自开自谢平平淡淡,石上流一如既往地沉默老实,对待丁香自也十分疼惜。而丁香对石上流竟是死心塌地地爱恋起来,眼看两个人好事将成,谁知就在这时变故突生。
当天刚刚劳作过后,石上流正和大伙儿坐着擦汗歇息,身后突然有人粗野地大笑起来,掉头一看,却是个浑身肌肉虬结的大汉。
大汉指着石上流,说:“想不到你隐名埋姓躲在这里,当初你天南海北地找我,现在倒过来了,是我天涯海角地找你,要不是听说有人仅用一只胳膊掼倒惊马,我还真找不到你哩,你让我找得好苦啊。哼,那晚要不是你逃得快,早成了我刀下之鬼!草上飞,还一点红的命来!”
别人犹可,丁香这一惊非同一般,空空盗到了!
却见石上流一脸疑惑地站起来,问道:“谁是草上飞?一点红又是谁?”
空空盗一愣,随即一脸凶相毕露,吼道:“装、继续装!以前你不是挺厉害的吗?现在怎么做起缩头乌龟来了?噢,是不是现在只有一只胳膊打不过我,就只好出此下策了?”
空空盗说着摆开架势,如临大敌般一步步逼近石上流,却见石上流依旧一脸的懵懂,说:“你到底说什么啊……”
“砰”的一声,空空盗出手了,一掌重重击在石上流的胸口上,石上流顿时被打得倒飞出去,口中鲜血流淌出来,不停地呻吟。
见石上流如此不堪一击,空空盗至此再不怀疑,仰天哈哈大笑,说:“人说那晚草上飞发现上当后心神大乱,加之一点红用的药量过大,又被她砍了一只胳膊,所以心智全失几近癫狂,现在看来果然如此,真是天助我也!草上飞,送上命来!”空空盗说着,双手如钩直取石上流的咽喉。眼看石上流命在旦夕,忽然有人大叫一声:“住手!”
空空盗一惊,回头一看,却见一个美貌村妇站在面前。
这村妇自然是丁香了,丁香手持一柄已有些锈蚀卷刃的柴刀,虽说脸色煞白,眼神却分外决绝,叱道:“空空盗,你若能打败我,再杀他不迟!”
众村民大惊,这丁香自小出生在这里,从未离开过大山一步,她又哪里有什么武功?竟然敢对阵空空盗?
石上流更是大惊,挣扎着站起来,顾不上擦去口角边的鲜血,叫道:“丁香,这人认错人了,他不会杀我的……”
这时那空空盗狞笑着逼近一步,丁香大叫:“看刀!”
丁香說着猛一挥柴刀,空空盗正要闪避,忽然发现不对,所有人大吃一惊,石上流早就失声尖叫起来———原来丁香竟一刀砍下了自己的左臂!
眼见得鲜血直涌出来,石上流又呕了,抱头蹲下浑身直抖,丁香脸色蜡黄汗如雨下,忍痛大叫:“草上飞!你再不醒来就迟了!那晚你被一点红的药伤了心神,又目睹自个儿的右臂被砍下,从此再也见不得血,便强行遗忘了过去。现在,我的血还不能唤醒你吗?”
原来,丁香懂些医术,早已经从眼前发生的事上看破了端倪,为了唤醒石上流,竟然一咬牙,做出这样决绝的举动。
空空盗大笑:“右臂都没了,醒了又能如何?”说着扑了过去,忽然间听得石上流一声大吼:“空空盗,你不知道我练的就是左手吗?”
说话间一阵烈风突然吹来,天地间顿时飞沙走石一片昏暗,大伙全闭着眼躲得远远的,只听得风声沙影中打斗声一阵紧似一阵。当风停沙歇的时候,打斗也停止了,一人站着一人倒下,站着的是如标枪般挺立的石上流,不,草上飞。
草上飞跑过来,跪下一条腿单臂抱起丁香,说:“丁香,你用自己的一条胳膊唤醒了我,现在我左臂,你右臂,我们合起来就是一个完整的人了。走,我们去看郎中!”
丁香疼得直哆嗦,脸色煞白,听了这话,脸上却泛起两片红晕,把头深深埋进了草上飞宽大的怀内,由着他抱起自己往村里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