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我蛮羡慕我爸,一个农民,可以在家捣鼓农活儿,顺便不管不顾地整他的花花草草和不成样子的花园。
赚钱的重担在我妈身上,他只负责种好庄稼,每天跑上跑下把从地里摘下的新鲜蔬菜和自家的猪肉带下来,做好饭就完事儿了。
但是如果你觉得他不重要,那就大错特错了,因为一个家里,无论如何都需要一个男人,不管他会不会赚钱,只要他还在,日子就算是日子。
所以我们也从来不觉得这样有什么不妥,种好庄稼,把自己身体照顾好,比世界上任何事情都重要。又或者说,即使觉得不妥,也根本没法改变什么。
不管你信不信,随着你在社会上摸爬滚打越久,你就越会觉得做一个像我爸这样的人,是很不容易的事情。压力也好,其他负担也好,你不可能有他这样的心态。
难道我们不比他有钱吗?可以这样说,我爸从小到大就没有发过财,除了那些土地,让他因为仅有的一点小聪明得了一些微不足道,事后想起来还很不划算的钱外,就只能可怜地跟着我妈开店,现在在小镇上隔三岔五赶集摆摊赚钱了。
除了过年,估计他身上都没几个时候有超过一千块钱吧。就连过年我都会选择把孝敬他们的钱多给我妈,只给一小部分让他拿去花,因为他真的对金钱毫无概念,是一个不能发财的人。不仅不发财,还守不住财。
按道理说,我们任何一个人都应该比他快乐,因为我们多多少少会比他赚钱多。但是太奇怪了,世界上能比我爸快乐的人,少之又少,可以说就没有遇到过。是他脸皮太厚,还是真的深谙幸福的真谛?
我妈的快乐就来自赚钱,从小到大,家里的开销,我们兄弟长大和上学的钱,还有后来买房子买车子,她做了几十年生意,现在还在做,只要有她的地方,就有钱。以前在我们那个镇,那个村,她应该就是神一样的存在,虽然一年到头做生意周转,一分钱存不下来,但就是来来去去让钱发挥最大的作用,她被人尊称为“马老板”。
然后对于我爸的花花草草的爱好,我妈摇了几十年的头,用她的话,就是可以说“根本就没见着个屁响”,不务正业这么多年,也不指望了。
我不止一次说我是遗传了我爸的“散仙”基因,又遗传了我妈的生意基因,因为我既喜欢我家那一片山和几亩地,也喜欢做生意。
我曾经想把老外全都带到我家去体验大山深处的农家乐,我就躺在椅子上晒太阳,收老外的钱,看着他们稀奇的样子,看着我数票子的样子。
现在倒是出过几次国,又练就了一口流利的英语,可惜那片山还是长满杂树杂草,那几亩地还是种着我爸的包谷和洋芋,甚至我年已八十的爷爷奶奶每年每年都还在地里和我爸我幺幺一起干活儿。而我也的确晒着太阳,只是没有老外的票子。
我觉得我爸和陶渊明唯一的区别,是他没做过官。我爷爷倒是做过大队的书记,到过县一级别的大会上发过言,据说讲话都不用打稿子的,这一点我充分地遗传了下来。只可惜没做到大官,不然我就可以吹牛,我们家从当地的“土”豪,变成了官家。
我爸没做过官,啥也不是。但是他跟陶渊明一样有才气,会点舞文弄墨,我一直记得他画的丹顶鹤老虎啥的,过年时贴在我家老房子的门板上,苍了个天,太牛了吧。以前还会写一手漂亮的毛笔字,苍了个天,挖锄头的手还能写出好字,这谁敢信呢?
所以我有一个好基因,因为我从小也写一手好字,毛笔字也练过几年,可惜后面废了。现在到外面讲课,有朋友让我写几个,我是死也不从的,完全不能看。我爸也把毛笔字丢了,让他在家练也不练了,就这么着吧,只能我自己回家没事假装画两笔了。
还有一件事,是和我爸画虎画鹤并排在我心里的,那就是我初中在山顶上上学的屋子,旁边的花花草草,是他们那个时候种的。房子是不是他们建的,我不记得了。苍了个天,难怪我可以总是考第一,不就是因为有个好爸爸吗?
但恰恰是因为他没做过官,所以他比陶渊明还要快乐。陶渊明是没有办法,在官场上混不下去,不愿意同流合污,所以要自己去种豆子,不是他的工作他要干,只能饿肚子了,别人要给他酒喝他都要看人合不合自己胃口,这就是倔强,日子挺难过。
我爸之所以快乐,是因为他可以年轻时喝酒,喝坏了现在就一点都不喝。以前是谁劝都没用,现在是谁都不用劝。他不用像陶渊明一样,没钱买酒,只要他愿意,他是有钱喝酒的,因为我妈开着店,他可以拿来买酒喝。
我爸之所以快乐,是因为他不用像陶渊明一样,想要快乐还要看是否触碰了自己的道德底线,一个普通人,种好庄稼,有好收成就够了,也不会有人天天来让他作诗,甚至让他去做官。
“问君何能尔,心远地自偏”。我爸不是心志高远,是因为地真的偏,没人找得到他,压根没几个人认识他。
只是,如今这个时代,这样的存在,也是神仙一样吧?多少人羡慕不来呢。现在我爸就是最大的土豪,很多城里人要来问我爸买地,隔三岔五我爸就跟我说谁谁谁又来问了,只是现在怎么可能再那么傻呢?
不是傻不傻的问题,他只是个农民。他也不是陶渊明,就某些方面而言,陶渊明是远远不如他的。
写到这儿,我只能用一句话来形容:他真的是蛮过瘾的!
而我也毫不怀疑,这样的过瘾,他还将继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