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时常，对着窗外的阳光、看着我的太阳能风车匀速自转，这样一些瞬间，我会忘了自己的处境。处境，不是好事也不是坏事，就是我，这个现在的我附带的一切。啊，然后我识别出这是一种从未有过的，第一次触摸的感觉——忘我。只是1分钟，只是短暂地忘我了一下。我突然有一种回归平静的感慨。我突然，有一种想哭的冲动，泪从心里开始上升涌到眼眶的水平面下，停住了，留在那里不会流出来。我没有发生好事也没有发生坏事，我不知道被什么触动，我想语言中目前找不到词来命名它。这不是由于我词汇匮乏，这是语言的边界。我们习惯用语言思考，但语言是有边界的，你要意识到，那些尚未被语言插上标旗之处，对于作者是宝地，用语言去挑战写出超越语言之物。我说，乡愁、告别、亲情，一个好作家可以把人类共同的感情写得动人，但一个伟大的作家，应当写超越语言之物，那些你不知称为何物，却莫名为之动容的存在。向世人传达如此的片刻，片刻与片刻遥遥连成一种生活，人类尚未到达的未来的生活。猜错了只是一本普通小说，碰巧猜对了，就变成预言者、超越了时代的小说家。至少，我对自己如是期许，我心里住着一个尼采，我要用我的文字，“重估一切价值。”我尚未写出第一本书。三位朋友坚信，这是因为我出于或懒惰或害怕，没有对写作的艰苦发起破釜沉舟的战役。是这样吗？我不知道。其实或许我已经、即将到达写第一本书的时机，她们追问“你想写什么”，我想这是回答。除此之外，我有两个人想写：我爸、我的一位朋友。这两个人才华横溢却一生未留下任何作品，但她们的人生已然足够是一个精彩的作品。但现在是写她们最好的时机吗？我不知道。她们像空气一样支撑我的生活，但又太近了，你看不见空气。或许有一天追忆她们时，会是最好的时机，对生命中最重要的人，用以年计的书写，作一场漫长的告别。现在我就可以说，如果她们一生未留下任何作品，我会用我的作品留下她们。我无法像海明威一样，用写作向重要的人，向她们余下半生的生活投下一颗原子弹。太多秘密了哈哈，但我真的很想写，那就先写一封信吧。这也算写其它人不会有的心情。这篇文章是一封信，给这位我想写但现在还不能写的朋友。在信里面，寄与收的人一般称彼此为你我。但这个人，这封信，不知道为什么，我想用她。她，这个字，我觉得好美，比“我”要美。这个字，它背后的人们，对我意味着太多美好的东西，或者曾、将给予我生命中80%的美好。在这里，记下我们最近的一次重大喜悦。一行四人，海边旅行，夜晚的民宿阳台朝着大海，敞开门风吹着，门两边的白色窗帘，像古代的船帘。我们唱歌、弹琴、听歌，像苏轼《赤壁赋》里的人儿，“肴核既尽，杯盘狼籍。相与枕藉乎舟中，不知东方之既白。”到朴树的歌时，我们都安静了，听着。她说，喜欢《猎户星座》，每当想起死去的朋友，音响传来——“世界在雾中，那些人说着，来吧，就不见了。那些死去的人，停留在夜空，为你点起了灯……有时你望着天空……像吹在旷野里的风……”这几句的时候我仰着头、举着胳膊哭。她只提到“停留在夜空”我就红了眼眶。我没有经历过死亡，我不知道一个她死去的朋友的故事，但我已经震撼。我是那么珍惜啊。坐在茶几对面的朋友，他最大的愿望是写出伟大的歌，那一刻我想问，这算是伟大的歌了吗？我最近总在脑海里豪诵李白的《将进酒》，“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与君歌一曲，请君为我倾耳听。......五花马，千金裘，呼儿将出换美酒，与尔同销万古愁。”我曾经渴望嬉皮士，羡慕“垮掉的一代”的朋友，在路上的生活——这一刻我不换，他们或许是很酷的青年，我们是潇洒的中国人。英语没有这个词。喜悦、珍重、豪迈，隔万古江河古人精神长存，我们未辜负苏子李白。这两天她被隔离了。今天我还梦见我们又去旅行了。其实没几天，就算不隔离，这么短的时间内我们也不一定会约。但说来好笑，我心里突然空落落的，我庆幸，幸好我们的友谊没有遇上《霍乱时期的爱情》这样宏伟的阻隔。聊到濒死体验、乌托邦，她说“下次见面可以聊”，这么普通的一句话，最日常的一句话——但看到这一句话的瞬间，我突然很想说“想你”。她是一个不喜欢说煽情之语的人，也因此，当她说“想”的时候，就是一颗巨大的友情的糖。笑，这不是一封情书，只是写给朋友的信而已。但看着这些信，每每如此真挚，我常觉得——世人多高估爱情，低估友谊。我相信爱情的力量。我未必有幸遇见最极致的爱情，但现在我就可以说，亲情、爱情、友情，我这辈子至少能够把友情这种感情体验到极致。种种情感带来的快乐，精彩纷呈，马不停蹄，生活蒙上了梦幻的戏布。自己的问题，戏布无法帮你解决。那些迷茫，那些拖延，全都还在，你只是暂时忘记了它们。我们都知道，人在面对主要矛盾的时候永远是孤独的，有些事只能自己解决。陪伴可能是就着咖啡的一颗糖吧，澎湃的大海上面飞着一只蝴蝶。它或许锦上添花，它可能会让你忘了你身处的困境，某种程度上，甚至迷惑了你、让你停下。但，它会让你想要变成更好的人，让你更勇敢。太阳照红了青草，月亮渡边一条海岸，这不是一种装饰。有一天这种影响会强大、深远到带人走完一生。她说，我们人生的每个阶段，都在做一些我们不知道为什么，但是在做的事情。过去很久很久之后，如果有灵性去回想，才能知道当时的自己是为了什么去做。我现在在做什么呢？我不完全知道。我还离得太近，但我知道我在做的，是我绝不会后悔的事。我时常后悔大学没有好好学习，但我从未后悔过大学的哪怕一次旅行。现在，我在进行一种情感的旅行吧。旅行，是各种尝试中，你绝不会后悔的那一类。一个人永远不会后悔自己旅行得太多了。我有此自觉，我在珍惜着命运给我的最好的时光。我称之为，30岁前的旅行。写这封信的时候，我才发现“情不知所起”，她已经渗透到我的方方面面。聊过太多天了啊。不枉此生，在聊这些天之前，我想到的只有美好的东西，你要获得特别多美好的东西，你才不枉此生。如今，在这些难以计算、大大小小的聊天后，我感到不仅是美好的东西，哪怕是痛苦、伤害，哪怕是错综复杂的人和人之间的羁绊，哪怕是再聪明的人也无法改变的、命运轻轻一挥的那“四两拨千斤”的手，也让人觉得不枉此生。两个随时可以见面的人，还有写信的意义吗？笑。我不知道，但我想。就此停笔吧，下次见面可以聊，我们还有好多的天可以聊。我们都长命百岁。
附：上文提到的我喜欢的诗、歌
赤壁赋
苏轼
壬戌之秋，七月既望，苏子与客泛舟游于赤壁之下。清风徐来，水波不兴。举酒属客，诵明月之诗，歌窈窕之章。少焉，月出于东山之上，徘徊于斗牛之间。白露横江，水光接天。纵一苇之所如，凌万顷之茫然。浩浩乎如冯虚御风，而不知其所止；飘飘乎如遗世独立，羽化而登仙。
于是饮酒乐甚，扣舷而歌之。歌曰：“桂棹兮兰桨，击空明兮溯流光。渺渺兮予怀，望美人兮天一方。”客有吹洞箫者，倚歌而和之。其声呜呜然，如怨如慕，如泣如诉，余音袅袅，不绝如缕。舞幽壑之潜蛟，泣孤舟之嫠妇。
苏子愀然，正襟危坐而问客曰：“何为其然也？”客曰：“月明星稀，乌鹊南飞，此非曹孟德之诗乎？西望夏口，东望武昌，山川相缪，郁乎苍苍，此非孟德之困于周郎者乎？方其破荆州，下江陵，顺流而东也，舳舻千里，旌旗蔽空，酾酒临江，横槊赋诗，固一世之雄也，而今安在哉？况吾与子渔樵于江渚之上，侣鱼虾而友麋鹿，驾一叶之扁舟，举匏樽以相属。寄蜉蝣于天地，渺沧海之一粟。哀吾生之须臾，羡长江之无穷。挟飞仙以遨游，抱明月而长终。知不可乎骤得，托遗响于悲风。”
苏子曰：“客亦知夫水与月乎？逝者如斯，而未尝往也；盈虚者如彼，而卒莫消长也。盖将自其变者而观之，则天地曾不能以一瞬；自其不变者而观之，则物与我皆无尽也，而又何羡乎！且夫天地之间，物各有主，苟非吾之所有，虽一毫而莫取。惟江上之清风，与山间之明月，耳得之而为声，目遇之而成色，取之无禁，用之不竭，是造物者之无尽藏也，而吾与子之所共适。”
客喜而笑，洗盏更酌。肴核既尽，杯盘狼籍。相与枕藉乎舟中，不知东方之既白。
将进酒·君不见
李白
君不见，黄河之水天上来，奔流到海不复回。
君不见，高堂明镜悲白发，朝如青丝暮成雪。
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
天生我材必有用，千金散尽还复来。
烹羊宰牛且为乐，会须一饮三百杯。
岑夫子，丹丘生，将进酒，杯莫停。
与君歌一曲，请君为我倾耳听。
钟鼓馔玉不足贵，但愿长醉不愿醒。
古来圣贤皆寂寞，惟有饮者留其名。
陈王昔时宴平乐，斗酒十千恣欢谑。
主人何为言少钱，径须沽取对君酌。
五花马，千金裘，呼儿将出换美酒，与尔同销万古愁。
猎户星座
演唱：朴树
作词：朴树
作曲：朴树
你还记得吗，那时的夜晚
是如何降临的
什么都不说，像来自天空
轻如指尖的触痛
你是否得到了，期待的人生
梦里的海潮声
他们又如何从，指缝中滑过
像吹在旷野里的风
世界在雾中，那些人说着
来吧就不见了
从未看清过，这一座迷宫
所有走错的路口
那些死去的人，停留在夜空
为你点起了灯
有时你乘起风，有时你沉没
有时午夜有彩虹
有时你唱起歌，有时你沉默
有时你望着天空
情长飘黄，静悄悄的时光
清晨日暮，何处是我的归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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